試膽大會
(本篇有部分血腥畫面,會覺得不舒服的朋友請自動跳過:) 對自己來說是很珍貴的經驗和記憶,所以還是決定記錄下來)
六月的東京進入滴滴答答的梅雨季,不知道是不是惱人的濕氣或是陰沈的氣壓在作祟,急診室異常的忙碌。
禮拜二下午,一如往常窗外細雨,急診室的護士打來通知有病患舌頭被割到,Dr. T 氣定神閒的問著病人的情況,悠然自得的表情讓我毫無防禦之心,絲毫沒料到之後會經歷怎樣的奇幻之旅。20分鐘後病人走進來,沒摸清楚狀況總之先請他坐上診療椅,漱個口,結果他往小水槽一開口,就是大量的血塊噗通噗通的從口中滑入水槽 ,瞬間血染半片診療椅。
噢嗚!我自覺看遍各種噴血場面都沒有在怕的,但就在此時此刻,看著他源泉不絕的血塊從嘴巴吐出,新鮮的血腥味直衝腦門,我一陣腿軟,想吐的噁心感全面侵襲著我,腦中一片空白秒針好像倒退了好幾秒。但是我沒有選擇的餘地,退怯的下場,就是把這幾個月來努力建立的認同打回原點。我立刻準備捲上血壓器、在指尖夾上氧氣測量器,引導著他正常呼吸,不間斷的用吸引器把他嘴裡的血吸掉,避免他被自己的血液嗆到噎死。
一開始整個嘴巴都灌滿著血,舌頭翻起來背面和下排牙齒聯繫的肉,整個被翻捲了起來,赤裸裸的看到下面的血管一條條,同時全力的在噴血。出血的速度太快,Dr. T非常難判斷出血點在哪,脾氣開始爆躁,第一個遭殃的就是在旁邊的助手我。害怕被大吼又害怕自己是阻力的心情,讓頭腦一片大混亂。一秒又一秒過去,血止不了,上頭的指令隨著他的判斷不斷的變化,我抓不到訣竅,又因為眼前震驚的畫面和難受的氣味無法專心跟上Dr. T的腳步。整個診療室的醫生助手都放下手邊的工作前來支援,好幾雙眼睛盯著這裡,看著你的能耐。那種瞬間降臨龐大的壓力落在肩頭上,全身僵硬,努力忍住噁心感,即使很不想面對,但我絕對不想被換下場!病人血壓忽高忽低,麻藥作用使血壓爆衝,大量失血數字急速下降,我害怕他失去意識開始試著持續和他對話,轉播醫生在做的步驟讓他安心。頭腦冷靜了下來,思考和行動也就開始跟上節奏。我開始了解Dr. T的每個動作,原本在我眼中亂成一團的血管開始變得清晰,爆裂的血管被夾起來,鏘鏘!揪出罪魁禍首!醫生巧手用細線綁了起來,打了個漂亮的結,原本像紅噴泉的口腔內這個小空間,一瞬間像被斷了水源一般,靜悄悄的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呼!終於結束了!!!
我在內心大嘆了一口氣,肩膀的重擔全放了下來。假裝好像沒事,但我似乎可以感覺到深層肌肉在顫抖。或許實際上只過了十幾分鐘,我不知道,但在那個空間的我好像漫步在一個永遠看不到一點光點的黑洞。之後Dr. T幫我上了緊急止血的一課,雖然我很明顯的就是不及格,但他並沒有責怪我,仔細的告訴我這種情況助手的重要性。即使我離能當下作正確判斷的Level還很遠,但是至少要要求自己臨危不懼、不亂,因為擾亂自己腳步的人往往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之後每一天都有厲害的急診Case,每天都像試膽大會。在爆雨的午後跌倒下巴開花的幼稚園小妹妹,被棒球近距離直擊下巴下顎骨斷兩半的熱血野球男兒,蛀牙放著不管變蜂窩性組織炎臉腫成兩倍大的年輕媽媽,喝得爛醉倒在路邊臉被仇家踹到顏面多處骨折的不知名小混混。很多事都是一回生二回熟,第一次驚嚇得不知所措,多幾次就慢慢變得可以預測。這禮拜每天都在醫院待到很晚,但很奇妙的似乎沒有嚴重的疲憊感,或許是因為分秒的刺激感,不斷的分泌腦內嗎啡吧(笑)
梅雨季節來到中場,急診室依舊忙碌,而我也持續挑戰每一天的試膽大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