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留戀

當重原爺爺住院的時候，沒有人敢保證他可以活著出院。

老爺爺高齡82歲，和夫人一起入住在有名的高級養老院。第一次來到我們診療室時，舌癌已經侵襲整個舌頭，硬梆梆的。頸部的淋巴結也因為癌細胞轉移而腫大，用手觸碰完全失去應有的彈性。據說他已經一個禮拜沒進食，只喝水。瘦弱的身軀撐不起體面的襯衫，凹陷的雙頰讓雙眼顯得更為大顆。

經過各項評估，考慮重原爺爺的年齡和身體狀態，排除了手術和化療的可能性，剩下放射線治療。我們對於舌癌的放射線治療是抱持樂觀的態度，但是重原爺爺發現癌症時已經太晚了，癌細胞擴散並轉移到其他地方，加上重原老婆婆不忍心看到先生最後的日子必須受到治療帶來的痛苦，於是他們決定回去一起思考要不要接受治療。

一個禮拜後，他們現身在診療室。重原爺爺又瘦了一圈，虛弱的坐在輪椅上，由養老院的護士緩緩的推進來。老婆婆帶著溫柔的笑容，亦步亦趨的跟在旁邊。

"腫瘍を小さくしたいです。"老爺爺下定決心要接受治療，慢慢地吐出的這幾個字，帶著笑容卻已經感覺到他的吃力。舌頭的腫瘤在一個禮拜內又增加了體積，壓迫到氣道的空間，使得聲音變成像卡通人物一般滑稽的高音。

於是老爺爺開始了不知何時會結束的住院治療。每天只是不到20分鍾的放射線照射，卻隨著老爺爺日漸衰弱的身軀，出院的日子顯得遙遙無期。疼痛指數日漸高昇，開始使用麻藥後，所有教科書上列舉出來的典型副作用全都一併出現。脾氣越來越火爆，對醫生以外的人亂吼大叫頤指氣使。沒有長期記憶，不認人，自己說過的話也完全不記得。昏睡的時間變長，連吃飯吃一吃都會拿著湯匙睡著。檢查報告幾乎沒有樂觀的因素，主治醫師也搖搖頭，不願說出任何正面的結果。

然而，接近80歲的老婆婆，卻是幾乎每天都來探望老爺爺。即使老爺爺大部分時間都不是清醒的，即使腫瘤大到舌頭動不了造成說話障礙，很少人聽得懂他在講什麼，老婆婆還是一樣的笑咪咪的看著他，有時候只是靜靜的坐在病床旁邊，推推老花眼鏡看著泛黃的古書。

但是奇蹟似地，放射線治療進入中後期，腫瘤大幅的縮小，頸部淋巴結的腫脹也急速的消失。麻藥的副作用慢慢減少，老爺爺不但開心地自己進食，甚至每次看到我們巡房時都還試圖下床致意。終於在結束一個半月的放射線治療後，主治醫師宣布老爺爺可以出院了!!!!!

出院前一天，我們和家屬進行例行性的說明。主治醫師落落長的解釋了一堆，最後問老婆婆有沒有什麼問題。

"本來我們已經放棄治療了，都活到這麼老了，最後只想安安靜靜的走完"
"沒想到他居然自己說想要接受治療，過程這麼辛苦，我不希望他走之前還要受這些苦。但是他就是堅持要把治療做完，我雖然很捨不得但也只能順著他呀"
老婆婆的眼神裡充滿了無限的不捨，拭拭淚，她接著說，
"我想，他是對這個世界還有很多留戀吧"

是呀，老爺爺對妳的留戀，讓我們見證到最動人的奇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