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餐的約定
跟診植牙Case,順利進行的一個突然,躺在診療椅上病人北北拉起嗓門大吼。伴著濃濃鄉音。
「我都已經這麼老了,再進一次醫院我就出不來了,為什麼我還要在這邊搞這個牙齒。時間拉太久了,我都快死了!」
家屬急忙慌張安撫。
場景拉到去年冬末,東京郊外的一個安靜的診療室。午後,一位老先生步伐蹣跚地走進來。消化器外科住院病人,看起來比病歷上的年齡蒼老了許多。對於陪同護理師表示協助的動作,揮揮手客氣地說,不用了我自己來。
「我下面後面的牙齒好痛,都不能吃東西。可以做假牙嗎?」
老先生皺一皺眉,平淡明確的講出主訴和期望得到的治療。看一看口腔狀況,是一個相對容易的牙橋案例。其他科轉來的病人,為求謹慎還是會把所有院內病歷都瀏覽一遍。
「OO癌合併XX癌」
「末期,已告知」
「余命三個月」
「侵入性治療拒否,轉安寧病房」
「疼痛管理,嗎啡劑量檢討中」
這些關鍵字映入眼簾,重擊了我的思路。
針對牙科治療是沒有問題的,猶豫的部分在於這位病人被判定快要離開人世了。他知道治療需要一些時間嗎?他知道牙橋的費用是一筆不小的支出嗎?他知道即使做好了,他並沒有太多時間機會使用嗎?
可能就不過三個月。徹底使用新牙橋的期間限定。
懷著心中巨大的疑問,來到了上司的辦公室。他說,有一個日本養老院的問卷調查,詢問住在養老院的長者,他們每天最期待的事情是什麼?結果有超過九成的人回答:吃飯。
一步步邁向人生的終點,事情的輕重緩急都會改變。
謹慎的和老先生說了製作牙橋的過程和費用,婉轉的說有一種東西叫臨時性假牙。有時候你以為自己很中立,但是說出來的話還是會透露了你心底的秘密。
老先生坐在病床上面無表情,幾日無法好好進食似乎臉又消瘦了一些。他緩緩地轉過頭來,眼神溫柔而堅定的說:「我沒有多少日子了,剩下的人生,我只想要好好吃飯。」
我覺得面紅耳赤。自以為的周到顯得可笑。
「孫子邀我櫻花開的時候,一起在櫻花樹下啃飯糰呢!」老先生的眼睛閃著希望的光芒。小小的,卻無比閃爍。
每個人,來到我們的診療室,都有他自己的故事。身為醫療人員的我們,要怎麼樣解決他們的問題,提升他們的生活品質?我給的是病人要的嗎?我的決策是對的嗎?有時候除了技術的提升,溝通和察知的能力更是重要。
冬天結束了,電視新聞熱烈的播放著櫻花預報最前線。窗外溫熱的觸感,吹起預告春天降臨人間的春一番。和同事們七嘴八舌的討論要去哪賞花兒,卻忍不住在意著老先生,是否正也雀躍的計畫著和兒孫一同櫻花野餐呢?
只是,我再也沒有等到老先生回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