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點

2015年春天，走進中村爸爸的家，看到客廳擺著這張照片，瞬間打開時光機的入口，帶我回到十幾年前的悸動。

沼田，這裡是開啟我漫長日文學習之路的原點。

時間快轉回高一那年寒假，我參加了一個國際交流的活動，到群馬縣沼田的鄉下人家Homestay。我們家四姊弟一起出發，分別住在兩戶不同的日本人家。交流團的大家白天一起去雪場打滾，晚上回不同的家體驗日本人的家庭生活。

滑雪滑了一整天全身筋骨痠痛，每天晚上回家，都有好豐盛的晚餐。全家人會齊聚在餐桌，帶著期待的語氣說一起說：「いただきます。」（我開動了）吃飽的人會心懷感恩的說：「ご馳走様でした。」（謝謝款待）飯後全家會一起移動到有電視的小和室，大家一起看電視，一邊討論現在日本和台灣流行的東西，過年過節的習慣，來日本有什麼讓你好吃驚？當然我那時候連一句完整的日文句子都講不出來，但是Homestay家庭的每個成員都很熱心的拿著紙筆，一來一往的寫著漢字，或是誇張的比手劃腳，我們盡全力的用各種方法傳達自己的想法。很有趣的，現在想起來覺得好不可思議，原來用心意就可以這樣熱絡的跨越語言的隔閡。

一家人擠在小房間裡面看了一會兒電視，溫柔的媽媽會進房對我們說：熱水放好囉，滑雪一天很累了吧，好好泡個熱水澡放鬆一下吧！然後我跟姐姐會優先去洗澡，然後是爸爸，然後是小孩，最後是媽媽。洗得全身暖呼呼，一進房間，小桌子暖爐已經烘到最舒服的溫度，桌子上堆了可愛的小橘子。在橘子的香氣當中我們沈沈睡去，隔天在折磨人的肌肉痠痛中起床。整裝下樓，媽媽臉上堆滿元氣笑容跟我們道早安，印入眼簾的是一桌擠到不行的早餐。家族成員穿戴整齊，滿足的吃著眼前的早餐定食，食物的香氣和味增湯緩緩升起的熱氣，這個畫面在我心中構成好多對日本生活的憧憬。

每天這些場景都讓我常常誤以為自己在演小丸子的哪一集XD 只是我一句完整的日文都不會說。

這樣美好的寄宿體驗來到了最後一天，家族成員的姐姐們在出門前給我們一個沈甸甸的提袋。她說：不好意思今天要上學不能送你們去機場，這是你喜歡吃的草莓大福，去機場的路途很久，給你們帶在車上吃。原來是之前在瞎聊天的時候，她們問我現在台灣流行吃什麼，我說最近草莓大福很紅我喜歡，不過台灣的都好小草莓酸酸的，而且賣很貴：p 講完我就聽到爸媽姊姊們窸窸窣窣的在討論什麼，不過我都聽不懂。

很感動他們記得我的話，特別開車去市中心買。總之整個Homestay就是充滿感動還有大開眼界，每天都會被異文化衝擊一下，但又有說不出的喜歡。我始終記得離開的時候，想要傳達滿滿的感想，卻只能彆腳怯生生的擠出啊哩嘎抖幾個音節。

心中除了懊悔只有懊悔。

如果可以表達的更精確就好了。如果可以告訴他們這幾天多開心就好了。如果可以寫個感謝信交給他們就好了。往後想起那個離別的時刻總是忍不住這樣想。

這個懊悔的種子在我心中慢慢地發芽。

回國之後我寫了一篇很長的英文信寄給他們。不知道是寄丟了，還是英文不通，或只是他們太忙沒時間回信。總之就這樣斷了音訊一陣子。

直到我真的上陸日本，又正式的和Homestay family有了聯絡。其中又以弟弟的Host family對我們家姐弟最照顧。中村爸媽把我們當成自己家小孩一樣，不時的打電話關心留學生的我，每年冬天都會寄一大箱蘋果來，雖然一個人要解決一大箱蘋果真的是很困難，但是每天累得半死回家，開門看到成群的蘋果發出美麗的紅光，就好像叫我要繼續加油，不要因為小事情而氣餒。

弟弟來日本的第一年，經歷了非常多難度極高的考試，中村爸媽常常很想直接幫他加油卻也怕給弟弟太大壓力，所以隔一陣子就會打給我問候。弟弟密集的考試到了一個段落，剛好是櫻花盛開的春天，我很感謝中村爸媽對我們的關心，所以挑了個小禮物，並寫了一張使用慎重日文又充滿真心的感謝卡寄過去。隔幾天，接到中村媽媽熱情的電話。

「真的很謝謝你們的心意！沒想到你的日文已經這麼漂亮了！想當初我們見面的時候你還不會說日文呢。看到你們的成長我們真的很感動呢！」

收到中村媽媽的大力稱讚，其實很心虛。因為那些漂亮的日文問候句，都是從估狗來的標準套裝文XD 但是日文的進步對我來說，不是能背出多少單字，不是發音多麼的沒腔。而是可以融合日本文化和習慣在其中，在對的時候說對的話，送得體的禮物，傳達恰到好的心意。

這是我一直以來學習的目標，而中村媽媽打來的那通電話，讓我驚覺這些年來小小的努力好像有了一些進步。

2015年春天，我漫長的留日生活也就這樣走到了尾聲。還有最後一件事，這件事做完我的留日生涯就毫無遺憾。

我和弟弟從東京搭著新幹線來到群馬縣，中村爸爸開著車來接我們，大大的笑容加上擁抱每次都讓我們覺得回到家。轉個彎，中村媽媽在家門口笑咪咪的和我們揮手。一進門，媽媽大笑的說：哎呀你們一進來家裡就變得好擠喔！想當年你們第一次來的時候，弟弟才小學呢！

靜靜地坐在客廳等媽媽拿水果過來，看到了這張照片放在櫃子上顯眼的位置。這是某年冬天我和弟弟去找他們的照片，最後一天我們在一家很隱密的居酒屋吃飯。那時候我還是一個被課業追趕每天超過負荷苟延殘喘的齒學部學生，弟弟正打算要挑戰厲害的一條路。

「之後有什麼計畫嗎？」中村爸媽問。
我說我會努力畢業努力拿到日本的執照，弟弟也說著他長遠的計畫。
「這樣啊。你們這樣會很辛苦的呀。為什麼不乖乖地走一條安穩的路呢？（笑）你們爸媽一定很擔心你們呀。」中村媽媽憂慮的說著。天下父母心，他們都不喜歡小孩吃苦吧。

中村爸爸只是很帥氣的對我們眨眨眼說：「いいじゃん、立派になってくれれば。」
( 找不到翻的恰當的中文，意涵留給有緣人：p）

在日本的時候常常都會受到很多質疑。你考得上嗎？你有辦法適應嗎？你交得到知心好友嗎？你考得過日本人嗎？你畢得了業嗎？你找得到工作嗎？你有辦法得到上司青睞嗎？

更多時候我質疑我自己。

有時候你覺得身心俱疲，有時候你覺得支離破碎。但總是會有人永遠無條件的相信你，給你溫暖，在你需要的時候傳遞力量。

不管我人在千葉、東京、群馬還是台北，他們是我永遠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