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要及時

看到我的全口假牙一號病人在候診室，熱切的出去打招呼。然而矢島老婆婆卻異常冷淡，充滿笑意但眼神空洞。老婆婆每次都抓著我抱怨東抱怨西的，診療時間有大半都在聽她轟炸，診療結束以後跟我鞠躬18相送到天邊。然而今天卻不發一語，只是靜靜的對我含蓄的笑，忍不住揉揉眼睛看看眼前是不是真的是一直以來吵鬧嘰哩呱啦的那個老婆婆。

"失語症"。

一瞬間我腦海閃過這個名詞。坐在矢島老婆婆旁邊的媳婦解釋著，老婆婆上個月住院裝心律調整器，本來以為很快可以出院，不料術後第五天，併發腦中風。因為是住院期間很幸運的及早發現及早治療，但卻還是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進行例行的假牙Check工程，一直以來輕易做到的咬合動作，左右移動下巴，前後咬推等等的咬合測試，今天卻花了老婆婆三倍的時間和十倍的力氣。我試著一步一步引導她每個動作，即使是小小的變化，也感覺到她跟上得很吃力。中風不但影響她的說話能力，也讓肌肉運動的協調性變得極差。她可以正常的接收指令和理解，卻無法用肌肉運動回應用言語表達情緒。

像是被關在鳥籠裡的靈魂。

異常安靜的診療時間，只有我大聲與大動作的在唱獨角戲。我陪著她慢慢練習每個她過去曾經習以為常的咬合動作，老婆婆非常吃力，感覺得到她眼裡的洩氣，額頭開始冒汗。我看了很心疼，拍拍她的肩膀說，不用勉強，我們休息一下再繼續加油喔。老婆婆看著無限遠方，愧疚的有氣無力的吐出了：は…い（好）。

這是我聽到她講的第一句話與唯一的一句話。對照以往從一見面到結束可以不間斷炮轟火力強大的老婆婆，今天像是被設定了靜音鍵，抽走了靈魂。

在我們生活中，可能是你的爸爸媽媽外婆女友爺爺，你覺得他囉嗦的要命恨不得用封箱膠帶貼住他的嘴。但是可能有一天，他再也說不出一個字，連情緒都沒辦法表達。如果有這樣的一天，你會不會有一絲絲後悔？

和矢島老婆婆不過是一個月不見，卻整個人生都變了。我震驚，更多的是心酸。或許我曾經在心中滴咕老婆婆話也太多了吧，但是每次我都是全力在傾聽全心在回應。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樣的機會看到自己的病人突然衰老成這樣，即使難過，卻更告訴我要珍惜身邊的每個人，一起相處的每個瞬間都值得全心對待。

因為沒有人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