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遺症

有時候我很怕跟J見面。見面前總是興奮的小鹿亂撞，一秒一秒悄悄的堆積了好多開心的回憶，連呼吸都覺得甜蜜，閉眼睛就覺得浪費，然後我轉身離開，然後然後又再一次掉進看不見的黑洞。

做了一些夢，醒來想到一些上個週末的事，你說過的話，分不清楚是夢境還是真的發生過。

今天早上有五位病人出院，有些人是痊癒了開心的離開，也有人是治療遇到了瓶頸，不情願的離開病房回家。坂口爺爺在六月初發現得了牙齦癌，若依照正統派的治療方法，他降會失去右半邊的下顎骨。但是坂口爺爺已經快90歲，又全身是病，中風的後遺症使他一天24小時左半身又麻又痛，看到他時總是痛苦的用手掩著左臉。在和他和家屬溝通後，想要抑制癌細胞又想減輕老人家的痛苦，最後我們採用了保守的放射治療。

經過了進三個禮拜的放射治療，坂口爺爺終於要出院了。然而，癌細胞是沒有完全殺死的。放射治療不是想照多少就照多少，因為輻射會對人體產生不良影響的關係，有嚴格的規定一次療程的照射量，還有一生，也就是到死為止可以照射的放射線量。坂口爺爺這次照射的量，已經超過一生可以照射的量的一半以上，而在距離下次可以繼續照射的日子，大概還要再等個好幾年。沒有人知道高齡而且身體狀況不好的坂口爺爺還有沒有很多個好幾年，下次有辦法對付牙齦癌是什麼時候。出院後治療計劃：零。

於是，坂口爺爺就這樣帶著還些許潰爛的牙齦，依舊疼痛的身驅，左手撐著枴杖，搖搖晃晃的走出醫院。原來出院不全都是Happy Ending，也有人是帶著醫學上或更多心理精神上的遺憾離開。

醫生的工作是解決病人的問題，如此簡單的邏輯，但這次即使我們盡了全力，也沒辦法讓坂口爺爺的狀況再更好一點。

什麼是最好的結局？

文明或醫學再怎麼進步，還是會有沒辦法解決的問題，沒手段治癒的疾病。有時候最好的方法，或許只是試著和身體裡的壞東西和平共存。

每和J見面一次，我就必須經歷一次這樣的起伏。討厭這樣的輪迴，卻又忍不住偷偷期待下次見面。也許人生就是這樣，很多內心的糾結你沒辦法好好處理，只能靜靜的面對他，試著和傷口和平共處，可能是最好的治療。